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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爱玲的作品在几十年中,不断地被改编成戏剧、电影、电视剧,其中不乏大师却鲜有成功。有多少人能穿透张爱玲的聪明?了解她要聪明,又要批判聪明;感受到聪明给她带来虚荣,及虚荣给她造成的矛盾和痛苦
★ 文/林奕华
如果李安的《色·戒》要忠于张爱玲原著,就不是现在的《色·戒》了。首先,章子怡或许更适合扮演王佳芝。不用想象,我也能看见身穿民国学生装的她,如何在舞台上操弄慷慨激昂的“爱国话剧腔”;与官太太们搓麻将时,怎样把麻将台灯当成水银灯;在与易先生眉来眼去时,怎样被自己的演出打动而栽在捕猎物的陷阱里。王佳芝对自己能力的自满、高估,并跃跃欲试,已被公认跟章子怡的个性有某种相似。由《卧虎藏龙》的玉娇龙开始,媒体多年来给章打造的公众形象就是如此:不能不佩服她的努力、能力,同时却又心服口不服,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找她的碴。
章子怡的多面性、复杂性令“生存者”的角色有趣,但不讨好——而这本就是张爱玲笔下男男女女的共通性格。白流苏、葛薇龙、王娇蕊、佟振保、乔其乔、范柳原都是锋头人物,可严格说来,没有一个可爱。他们计算、自恋、自私、虚伪、玩世不恭、犬儒、任性、不会;ぷ约夯蚬直;ぷ约。光看性格,一个一个俨如潜伏着毒蛇猛兽的原始森林。所以他们中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,只有强者与弱者、进攻者与防守者、猎人与猎物(就是“虎”与“伥”的关系)。
谁解张爱玲的“聪明”
偏偏现代人却最爱向张爱玲借镜,证明她在那个年代所创造的故事和人物,完全适用于今日。所谓适合,便是他们的心理活动能引发我们的共鸣,他们生逢乱世,在“生存第一”的前提下,不少人觉得张爱玲所写的就是现在,就是“我(们)”。
张爱玲作品却难以被搬上银幕或舞台。部分原因是她已用了拍电影的手法来写作——每个导演都在“第二次重拍”,他们必须胜过第一版(作者描述)和第二版(读者的想象)才有机会不致白费心机。但更关键的:张的小说都以“聪明人”为主角,争相对号入座者都是有着强烈自我中心性格的人,稍有偏差的诠释都被视为是对“我(们)”不可饶恕的曲解——观众不是要看创作人的观点,而是要在改编中看见自己。张爱玲的成功之处,是利用了“聪明人(们)”的自我优越感来筑起一道令她永远保有神话地位的护城墙:创作人要征服的不是一个张爱玲,是千千万万的张爱玲们。
在千千万万的张爱玲们之中,有一个是我。但我不只是读者还是作者,使我对过往被改编成电影、电视剧、话剧的“张爱玲作品”有双倍要求——在解读张的爱情观、世界观和人生观之余,还能怎样呈现自己的?
透过原著,“对照”创作者个人经历与对人生的看法是每部改编作品不能逃避的考验;痪浠八,一部改编张爱玲的作品可以一字不漏地把原著放上银幕、舞台,但它也可以是原作者的人到心不到,或更糟糕,根本只是形似神不似的替身。张爱玲之所以老把“敲敲头顶脚板也会响”的人当主角,不正为了要印证“聪明反被聪明误”吗?
要聪明,又要批判聪明,张爱玲的辩证性说明了作品的当代性。所以光用“聪明”来彰显对于张爱玲的了解,大部分只会沦为自作聪明。但谁能抗拒“彰显聪明”的诱惑?又或,有多少人能穿透张爱玲的聪明,感受到它给她带来虚荣,而虚荣又给她造成多少矛盾和痛苦?
《心经》使我走向剧场创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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