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然,就整个清廷而言,南洋舰队与北洋舰队的分布,的确就是不当的“要塞舰队”式守势思想,但甲午一战清廷不也几乎是以直隶一地与日本全国拼战?这是清廷在平定太平天国之乱的过程中,分权下放地方所造成尾大不掉的问题,与海军战略无关。就北洋舰队而言,它在部署上并未犯下“要塞舰队”的错误。而在时机与态势的分析上,虽说存在舰队应“伺机”寻找敌人弱点加以袭击,但是“机会”并没有出现。北洋舰队舰艇航速缓慢、不利回避优势日军,要出港袭击本非易事;何况,十九世纪末的陆军对于后方补给的依赖程度,也不似大炮兵交战的一次大战或是机械化的二次大战那般殷切,一时的袭扰殊难奏效。因此,李鸿章避战保船仍不失为一保险的战略。
显然,采取消级的战略,避免决战、依恃炮台、不出海袭击日舰等决定,都是因舰支性能不足,为保存舰队所采取的适当措施,李鸿章的海军战略并无错误。战局的发展充分映证了这一点:日本舰队只因北洋舰队残部的存在,即不敢依原始计划侵入渤海、直捣黄龙,北洋舰队仍达到保卫首都北京的效果;而且日军也为了消灭这支舰队煞费苦心,分出一个军的庞大兵力,进攻旅顺要塞。从此可见,海上会战日军虽然取得战术胜利,但并未达成其战略目的,即使是坐守港中的北洋舰队,都还产生了吓阻与牵制的作用。就此而言,谓黄海海战清军“并未失败”亦不为过。虽说北洋舰队最后仍落得被歼灭的下场,但那究竟是港湾要塞防守不利,无关舰队运用;而且,日军舰队最后进攻威海的兵力,也是集中主力而来,并未分散露出破绽,北洋舰队残部就算出海力拼,仍缺乏胜算;加以舰支航速缓慢,逃脱机会也不大,被歼仍在所难免。因此,北洋舰队在战略上唯一的失误,顶多只是没有试图出海击毁登陆中的日军,在毁灭前造成日军更大的损失而已。
陆战:胜败关键
接着则是陆军战略。一般普遍认为甲午战争胜败系于制海权之属谁,以往对甲午战争的论述,也颇集中于海战的讨论,但这正是最可议的论点。虽然在逻辑上,若清军取得制海权,就彻底断绝日军向朝鲜进军的可能;但反过来说,即使海战失败,陆战仍大有可为,因为清军并不依赖海路。甲午战争究竟是由陆战决胜的,在海战之后战局仍然持续到翌年三月,期间清军也不是没有胜利,或至少取得一个较佳和平的机会。但清军在陆战却屡遭败绩,这并非陆上军事战略的失误,更不是海权丧失之过,而纯粹是长期陆军战备废弛的结果。
首先,清军其实并没有“海守陆攻”,清廷陆军只是前进防卫而已。虽说将部队派往此一暴露的战线上的确是个错误,但如前所述,这是战争指导上的问题。在光绪帝的驱使之下,在朝鲜的清军既不能撤军又奉命增援,只好退而求其次采取守势,这在陆军的战略上已是最佳的处置了。的确,清军在开战之际兵力处于劣势,许多人也将此归咎于制海权的丧失,但这并非事实。理论上,海运速度比的确是比陆上增援快速,丧失制海权将使清军无法利用海运增兵,使增援速度降低。然而在实际上,清廷由陆路增兵并不是来不及抵达,而是一开始派出的援军数量就不多(只有那32营的15,000人)。如前所述,这也是因战争指导上和战的争议所致,与制海权并无关连。
更何况,甲午战争中的海上决战黄海海战,就是北洋舰队在完成前述之护航任务之后,于回程中才与日舰遭遇的。意即,在海战以前,海路的新增援部队早已顺利运抵战区。再者,朝鲜半岛上的陆上决战平壤之役,时间也还比海上决战(1894年9月17日)早了一天(9月16日)。意即,当海战还未发生、日军尚未取得制海权之时,陆上清军早已战败。观察陆战的发展,不难发现清军的战力是如何脆弱。一开始在平让,清军守军约15,000人,抗略多约16,000人的日军,如此清军防守据点却是一触即溃。随着海陆皆败,清军退守鸭绿江,更多的清军援军已由陆路抵达鸭绿江防线,盛京(沈阳)一代部队的增援也以陆路较为迅速。奈何,清军在国境战役仍是一路溃败,又退往辽东半岛北部,至此从海路增援更是完全丧失价值。显而易见的,黄海海战后制海权的丧失,对于朝鲜半岛上陆上决战的胜负,乃至于往后在辽东半岛上的战斗,根本没有任何影响。所谓海权丧失使清军增援不及而败,是没有根据的。
再来看夺得制海权的日军。理论上,夺得制海权的日军是可恣意利用海运进行登陆、迂回陆上防线;但在实际上,中日两军兵力与火力涵盖本来就十分有限,陆上空间因而显的十分宽阔,处处是可行运动战的空隙,施行两栖登陆根本多此一举。战局的发展也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,黄海海战后日军虽进行登陆,但却是针对北洋舰队的旅顺、威海要塞,而不是支持攻击鸭绿江防线、袭击清军的侧翼。而且,日军分派一个军的兵力进攻旅顺,不仅减轻清军辽东方面清军的压力,甚至在鸭绿江一线崩溃之际,日军的登陆都还未完成,成了闲置的游兵。简而言之,日军虽取得制海权,却未因此在陆战上的取得战略优势,还是得在一次次的陆上交锋中将清军击倒,其胜利全然是日本陆军战力较强所致。
进一步来看,清陆军的战略多称合理,反倒是日本陆军在战略上屡陷险境。一则,清军据守平壤,使得日军面临两难:两军交战其下攻城,但予以迂回,平壤清军又如芒刺在背。其次,日军分兵向南、围攻旅顺,另一方面又在辽东继续向西推进,两路并无联系,如此同时追求两个战略目标,是战略上的冒险。再者,日军在辽东半岛上一路向西挺进,在北面盛京(沈阳)方向清军便可对日军的右侧翼构成威胁,在战略上创造了切断、包围日军的有利位置。但是清陆军战力不足,这些战略上的优势还是帮不上忙。平壤仅守了两天,日军轻易逼近鸭绿江而无后顾之忧;旅顺要塞更只守了一天,这个辽东半岛南端的战斗终究未能给予日军太大牵制;当日军攻势深入辽东半岛西北端,已是过渡延伸、渐成强弩之末,清军也掌握机会开始反攻海城,但仍是损兵折将、无功而返。清军陆军战力不足,任何战略都随之破产,这才是甲午之败的症结所在,分析甲午战争中战略的得失,只是更加凸显了此一事实。
结语
甲午之败,的确是一连串的长期累积的战略错误所造成的。但清廷的错误,并不在于大战略上的纯粹守势,亦不在于军事思想上的消极与不知海权,更不在于重陆轻海、未持续投资、维持舰队;而在于对国家所在地缘战略环境与当代科技脉动认识不足,未能朝正确的方向,建立符合自身守势政策与大陆性格的国防武力。
战争展开之后,清廷海军战力不足,不得不采守势,并非主事者懦弱无能,或是战略错误。北洋舰队战力不足,虽是避战保船、依恃炮台,但已达成巩固首都、分散日军兵力的作用,清军海军战略运用可称合理,与战争最后的失败无关。而日军虽取得制海权,但不仅未曾在陆上获得战略优势反而;欢,奈何清军却是不堪一击。即使据守平壤、兵力与日军相当,却仍败于日军;坚强的旅顺要塞,亦难为一日之守;当日军过渡延伸、反攻契机出现,清军亦无法取胜。陆军缺乏战力,才是甲午战争失败的主因,而这也正是一个忘却陆权、盲目追求海权的大陆国家,所必须尝到的苦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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