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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徐克、关锦鹏、严浩等当年“新浪潮”的骁将们纷纷华丽转身的时候,谭家明直指人心的朴素与低调,就显示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个性
★ 文/董丽敏
侯孝贤的悲情,贾樟柯的残酷,王家卫的缠绵……看《父子》,常常会有一种错觉,仿佛在看一出后现代的拼贴剧,熟悉的身影时隐时现,充斥了那充满暴力记忆的童年。
这是一个另类童年的故事——看起来似乎十恶不赦的父亲:嗜赌、粗暴、无情、不负责任,甚至可以出卖深爱自己的女人,当然也可以在孩子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弃他而去;孤独的渴望爱的孩子,面临的却是父母的分裂,父亲一次又一次的伤害,最后被父亲遗弃。
奇怪的是,这个另类的故事,却很容易唤起人的某种共鸣。在一般的讲述中,关于母子之爱、父女之情的故事司空见惯,它们常常被收拢在“真善美”的套路中,以一种伦理煽情的方式为人们所熟知。但是,回到“父子”关系这样的模式中,故事便常常会以某种怪异的姿态出现,人与人之间的体谅、沟通以及相濡以沫的美好情感往往会被搁置一边,而对立、冲突乃至暴力被黑白分明地凸现出来。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,尽管《父子》的故事比较另类,但讲故事的方式还是大家所习以为常的,打上了中国源远流长的父权制文化特有的烙印。
但这并不是《父子》打动人的主要理由。和中国的第五代导演截然不同的是,《父子》并不打算通过父子之间的对峙,讲述一个可以在文化层面上解读的隐喻性故事。相反,《父子》尽可能排除意味深长的细节,只呈现粗鄙的草根阶层的生活状态。尽管,这样的故事被设置在马来西亚,但其实却可以发生在世间每一个角落,每一个知识分子的人道主义悲悯无法企及的黑暗角落。父亲的确是粗野的,满嘴村话的,与普遍意义上的“父亲”大相径庭,但他并没有就此被鄙视,被搁置在道义的砧板上反复拷打。在细腻的镜头掌控中,父亲依然理直气壮地活动着;由于被镜头表现出的现实生存的窘迫和内心的软弱,他对女人和孩子的伤害,就有了一种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感,一种底层小人物特有的人生合理性与正当性。也正基于此,父亲没有被简单化处理,没有被空洞的伦理亲情拔高,也没有被现实的暴力扭曲,而是表现出与现实生活贴心贴肺的对应。
在我看来,这样的父亲才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。在这样的父亲身上,我们可以看到久违的曾经作为香港电影起点的“新浪潮”的背影。作为曾经香港电影“新浪潮”的重要成员,谭家明十多年后复出影坛的第一部影片就选择了现实意味十足的《父子》,应该说是很有意思的。在徐克、关锦鹏、严浩等当年“新浪潮”的骁将们纷纷华丽转身,投向大制作、大成本商业片的时候,谭家明直指人心的朴素与低调,就显示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个性,让我们发现,日益同质化的香港电影,原来还可以有另外的选择,一种似乎和侯孝贤的乡土情怀有殊途同归之妙的电影之路,一种由于直面现实的严肃和冷静而产生出来的另类图景。
但这并不是说,《父子》只是一部简单的向当年、向记忆致敬的电影,事实上,《父子》相当圆滑地将这些年香港电影的一些标志性语汇引入了自己的创作,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某种电影史意义上的总结,当然也间接完成了和市场之间的潜在对接。可以与王家卫的电影相媲美的精致而稳定的画面质量,具有强大冲击力的柴可夫斯基的悲怆音乐,再加上谭家明自己高水准的剪辑技巧,使整个电影的叙事既流畅又耐看。
值得一提的还有影片演员的选择,不能说选择郭富城、杨采妮不是为了市场效应,但看完电影,仍然不得不承认,导演对郭富城等人的使用的确是用其所长的。事实上,并不是郭富城的帅气和潇洒夺人眼球,恰恰是其从来没被挖掘出来的草根气息最能打动人心。当然还有那位饰演儿子的可爱小演员,从畏缩、恐惧、寂寞、渴望到不再纯真的仇恨眼神,将爱恨交加的心路历程演绎得相当完整,很好地提升了《父子》作为艺术片的水准。 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