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声明:刊用《中国新闻周刊》稿件务经书面授权)
“居者有其屋”的美妙规划,在“市场化”口号的冲击下七零八落。作为全国住房改革的先行者和范本,深圳在经历了这样的摇摆和轮回后,才回到当初的思想原点:一个完善的住房体系,应该是政府与市场各司其职,分工合力
2006年11月初,深圳市住房租赁中心刚完成了一次集中的出租房分配,将40套全成本微利周转房配给了市公安局,满足了59位急待住房的警员。
他们被抛向市场
在深圳有限的保障性住房中,全成本微利周转房是其中的一支。
深圳市的房改从1988年开始,比全国房改的时间表早了整整10年。1993年,这个城市自豪地宣称,深圳市有户籍人口的住房问题已经基本解决,该市住宅局因此于1992年获得了联合国人居荣誉奖。
但是十几年后,党政机关单位的新晋公务员却成为这个城市的一类缺房户。据深圳市住宅局前副局长董日臣回忆,自1999年梅岭一村竣工后,深圳市没有再划拨一块政策性住房的土地。2002年,公务员系统住房实行新老划断。2003年后新进入机关的公务员,不再由政府修建住房解决。深圳市住宅局房改处的官员告诉记者,这个群体目前在深圳约有6000~7000户。
而政府提供的租赁住房的另一支——社会微利周转房(提供给深圳市非公务员的社会人员),房源更为紧张。深圳市住宅开发修缮租赁中心甚至已经不接受租房者的档案备案了。租赁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,如今深圳市内为有户籍的社会租房者提供的房源,只是梅岭四村里的一栋小高层,而深圳市低收入户籍家庭登记在册的约为7500户。
7500户,一栋楼,要想享受到政府住房的好处,几乎是中彩票的几率。
在深圳自1988年传承下来的住房保障体系中,是否拥有户籍、在机关事业单位还是企业单位工作,是能否享受政府住房保障的关键条件。而资料显示,在深圳市居住3个月以上的非本市户籍人口已达到1030万,约为户籍人口的5倍。
为解决这一部分人的住房,“市场自发形成了以旧有公房和农民房作为替代物的机制。它们执行了廉租屋的职能,其户型普遍在50~60平方米以下!笔懒夭鲁こ戮⑺烧庋芙嵘钲谌菽扇耸疃嗟囊恢志幼》绞——租赁农民房。
渔民村、蔡屋围、皇岗村、岗厦片区、布吉的大芬村,都是深圳市著名的“城中村”。如果新来这里闯世界的年轻人,不太介意离窗口不过几十米的铁路上火车尖利的汽笛,或者货车经过时飘出的生猪骚味,还可以忍受仅容一人经过的道路上积满了泥浆无处下脚,700块左右的租金,便足以租下一套一室一厅的农民房,这是他们进入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的最低门槛。
在特区外,农民房成为建筑主体,沿着城市发展轴线如深惠路、107国道呈带状分布,容纳了深圳市70.8%的暂住人口,也就是无户籍长住深圳人口——农民工、手艺人、或者尚未得志的艺术家。
根据深圳市2005年的统计数据,深圳市住宅类出租屋面积共计1.3亿平方米,其中农民房或其他私人自建住房总量是1.2亿平方米,它们是保障“居者有其屋”的最重要手段。
作为全国最早实行房改,最早提出住房保障方案的城市,深圳目前的居住现状却与其他大城市并无二致:由市场提供95%的房源,收入几乎是惟一的标尺,精确地衡量着市民居住的面积、享受的绿化、生活的宁静程度以及有多少安全感。
但如果时光倒流17年,1989年出台的《深圳市居屋发展纲要》,已经比照香港、新加坡,勾画出了一套完备的住房保障体系。
“居者有其屋”的理想
1988年,深圳市房改方案出台,并在一年后制定了《深圳市居屋发展纲要》。这是全国第一个政府修建政策性住房与市场开发商品住房两轨并进,并划分各自比例的纲要。
在这个纲要里,可见一个完整的住房保障体系:
对党政机关公务员,政府修建福利房;
对企业职工,提供微利房;
有户籍但不具备购房条件的人员,可以租住政府修建的全成本微利周转房;
而有户籍无购房条件的企业员工,政府修建社会微利周转房供租赁之用;
没有户籍的从业人员,政府则计划修建租金稍高于微利周转房的单身公寓;
对有城市户口但没有职业的居民,政府在以福利微利房为主的莲花二村和益田村,修建了一些30~40平方米的复式住房,由于空间有3米多高,整个居住面积拓展为50~60平方米。
两轨多价的住房体系已定!毒游莘⒄垢僖坊鼓舛┝烁@空30%,微利房占40%,商品房占30%的比例,并注明:此后,建房比例两头逐渐减少,微利房逐渐增多。
这就是深圳房改的著名模型——纺锤型。它借鉴了香港和新加坡的经验。这两个近邻,是深圳对外开放,实行拿来主义的两个窗口。香港最初的政府建房约占20%~30%,但随后政府建房比重逐渐增加至60%。新加坡更是政府建房,保障大众的模范,建屋发展局目前已经承揽了全国90%的建屋任务。
“也就是说,按房改最初的设想,政府建房应该越来越多!倍粘妓。
但实际情况却背道而驰。10年后,说起当初的纲要成为一纸空谈时,董日臣犹自喃喃地说:要建政府房总是没地,开发商建房就有地。
1988年房改方案的目标,是使特区每个职工家庭都住上一套单元式住房,保证改革的措施中有一条为:加强房屋管理局的工作。
深圳市负责建设政府房的机构是住宅局,在权力设置上该局的权力设置和国土资源局平级,并没有香港居屋委员会和新加坡建屋发展局在拿地上的优先权,这为今后在争取建设用地时住宅局每每不敌国土局,埋下了伏笔。
政府房PK商品房
到1993年,到深圳的外地人口渐渐增多,董日臣回忆,当时住宅局提出由政府与地产商共同修建出租房,解决没有深圳户口,但长住深圳群体的住房问题。主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说,这个想法好,今年就建10万平方米。当时住宅局还为此成立了租赁中心,负责修建和管理出租房。
但是这项计划过不了拿地这一关。深圳市国土局最后批出两块地,非常偏远。一块是留仙洞,在特区西边的分界线上,离整片地最近的建筑物只有一个看守所;另一块地全是山坡,根本无法建房。
董日臣看好了香蜜村附近的一块地,“约有30万平方米。政府开发好后闲置了几年,已经长出荒草,修建政策性住房太理想了!钡芡恋亟ㄉ璧母笔谐ご鸶此,这么大一块地,也不能都给住宅局。住宅局最后得到了几万平方米,其他被不同的开发商瓜分。
上世纪90年代初,深圳百业待兴,而国家投资有限,吸引外来投资和卖地生财,成为深圳市政府的两大财政支柱。
一边是大庇寒士的安居理想,一边是城市建设和地产投资带来的财政诱惑。这样的利益权衡之下,政府建房的速度大大落后于市场商品房的建设速度。
1998年,董日臣在退休前几个月被免职,市政府也完成了领导交替,房改纲要也在这些个人命运的沉浮中发生着变化。2000年,房改纲要中一些有利于二次公平的“面积差价制”被废除。从此,机关公务员购福利房,只需根据级别高低享受不同面积的购房标准。消息传出,曾制定改革方案的骨干心灰意冷,一位前房改小组成员为此放声大哭。
新一代住宅局面临的问题依然没有改变!拔颐遣蝗鼻,但是没地!狈扛拇σ晃还僭敝馗醋哦粘嫉奶鞠。
2002年,在取消住房供应双轨制的名义下,国土局宣布,深圳市将不再划拨政策性住房用地。在“十五”期间,深圳市政策性住房的建房比例和开发商建房相比,“每年所占比例还不到1/10,甚至有一年,1平方米都没建!币晃皇煜ど钲谧≌⒌娜耸慷约钦咚。
到2005年底,13年间深圳市只建设了5.86万套政策性住房,仅占住宅开发面积的4.5%。一位曾参与房改的官员对本刊承认,政府所建保障性住房数量之微,“基本没有研究意义!
重拾17年前的方案
进入2004年,房价如脱缰野马,2005年底,深圳房价收入比达到了8.73,超过了国际公认的4~6倍合理区间,政府手里却毫无房源可以调控。政策性住房的建设再次被视为一剂灵药,“实际上,深圳市重提住房保障,就是将17年前的方案重新拾起!笔凶≌址扛拇σ晃还僭倍约钦咚。
但以往以户籍为标准的住房保障概念将被抛弃。深圳市的“十一五”建设规划里,提出了社会租赁住房!罢馐且桓鋈碌母拍!闭馕蝗耸慷约钦咚。
计划里,新修建的租赁住房将排除户籍之别,成为深圳市所有常住人口共享的政府房源。政府计划在2006~2010期间,建设政策性住房14万套,其中经济适用房2.6万套,公共租赁住房11.4万套,约占这一期间商品房开发量的1/7!耙丫且桓龊艽蟮慕。按深圳最新的调查,‘十一五’规划的政策性住房,可以解决深圳人口中收入最低那两成家庭!狈扛拇σ晃还ぷ魅嗽彼。
可是土地日益紧缺,政府建房不会遇到当年的相同困境?惟一多出的“尚方宝!笔侵醒氲娜钗迳,“如果有部门还不履行,我们可以有红头文件去找它理论了!狈扛拇σ晃还僭彼。
城市的经济发展和市民的居住保障孰重孰轻,一直是决策者要权衡的问题,但延宕十余年后,很多课需要从头重补。1992年,住宅局提出履行住房公积金计划,企业按职工工资总额的13%交纳住房公积金,但深圳市一直没有将此计划在企业中铺开!傲斓嫉睦碛墒牵翰荒芨笠翟黾痈旱!倍粘妓。
公积金在深圳若有若无地推行着,董日臣去劳动局打听,一共约有1亿资金,但没有专款专用的独立账户,也不提供买房信贷支持,“聊胜于无!币晃皇煜ど钲谧》靠⒌娜耸克。
在新的住房保障计划里,房改处特地向深圳市各大龙头企业,如招商、华侨城、中兴、华为等发出了问卷调查,企业全部同意交纳住房公积金。新的住房公积金计划也将推行。
惟一不确定的是,这一次是“真刀真枪”,还是又将在经济利益驱动下沦为纸上谈兵?
(来源:《中国新闻周刊》;陈晓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