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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生在70年代的知识分子而言,鲁迅不再是偶像,甚至不是偶像的黄昏。想到他,已经觉得遥远;奚讯目挝,不过是学生时代的折磨。只有网络上“拍砖”时候的激烈语言,才引起对他的微茫记忆
梁文道——在香港文化界,36 岁的梁文道被称为“教父”。他喜穿黑衣黑裤,永远的一头板寸。在香港,他的声名远比在内地大得多。他做主持、办社团、写专栏、开书院,无所不及。
年轻时的梁文道更是恃才傲物,言语表达激烈而猛烈。在香港大学哲学系就读期间,他在政治集会上“除裤抗议”,在学界一脱成名。
翻开梁文道的新书《弱水三千》,扉页上有这么一段话:众多角色中,始终有一条“脊骨”贯穿,就是走出象牙塔,以平民语言接近知识与群众,做个街坊学者。
至今,梁文道仍有着许多旧时文人的习性,比如,用格子纸给报社写专栏,收藏书籍,研究食谱,用烟斗抽烟或是自制卷烟等。他两大“怪癖”尽人皆知,一是不吃麦当劳,二是不穿耐克鞋。梁文道的回答是,这仅仅是道德选择,与时代无关。
16岁以前,我在台湾,那时鲁迅是个禁忌。台湾对所有留在大陆的作家都叫“留匪作家”,包括钱钟书、沈从文,更何况是鲁迅?伪旧匣崽岬铰逞,但总有个“同情共产党”的政治标签作为后缀。
我从小是读着胡适、林语堂、梁实秋、朱自清长大的。想看鲁迅完全是出于反叛——不让看的,一定是好东西。偷偷读,要通过香港,每年暑假去香港,我总是想办法夹带些禁书回台。15岁的时候,终于读到了《狂人日记》,当时激动得要命,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伟大的文学作品,遇到了真正值得崇拜的作家。台湾当红的白先勇、朱自清,比起这样锋利的东西,真是太软绵绵了。
16岁,我从台湾到了香港,开始拼命看鲁迅,能看多少就看多少。本来就在反叛的年龄,再加上觉得国民党骗人,所以就越发接受鲁迅。
当我把钱钟书,沈从文,茅盾都看了之后,终于在香港拼凑出一部完整的中国文学史,又或者是一部完整的中国近代史。我平和下来,觉得两边都有问题,也看到了两条路径,如果一条路是鲁迅,另一条路就是胡适。在香港,他们都没有政治标签,这是两条平行的路,在论战中并进,无所谓褒贬。
说来也怪,当年台湾捧胡适的时候,我觉得他沉闷。但是最近几年,反思起来,自己其实反转过来了。我还是偏向胡适,喜欢他写文章和做事的风格。
虽然我不同意他的政见,但我跟别人打交道、探讨问题的时候,经常采取他的方法,胡适是个温和的人,他最根本的东西就是宽容。
我既然认同胡适的思考方法,就不会非此即彼,在知识分子的路径选择上,胡适和鲁迅我一个也不追随。
鲁迅和胡适,都没有脱出“士以天下为己任”的框架,他们认为自己是社会的先导和启蒙者,是“脊梁”,是“良心”。但是,我更赞同意大利思想家葛兰西的说法,知识分子应该是“有机的”,要在社会的不同角度切入。视知识分子为真理化身的理想早过时了。
胡适和鲁迅,先接受谁,会产生一个很奇妙的结果。
台湾解禁后,鲁迅热过一阵子,但是很快就过去了。鲁迅曾经代表了对国民党的反抗,解禁以后,这个意味一消失,鲁迅也就过气了。
但是在大陆,到处都是伪劣版的鲁迅。
鲁迅对现代中国人的影响,有点像西方哲学史看康德的一句话:“你可以不同意他,但是你绕不开他”。
即使是80后的作家,声称不知道鲁迅,但也脱不了他的影响,他们活在这个语境里,不看鲁迅但是看陈丹青,看和鲁迅一脉相承的东西。
不能否认,大家都受到鲁迅的文风的影响,而那种文风,并不仅是修辞的问题,而是看待事情、逻辑推理的方法。很多大陆的知识分子特别是批评家,一到了火气要出来的时候,鲁迅就来了。鲁迅那战斗性的,非黑即白的格调,二元对立的东西就出来了。这,可能就是鲁迅文风的负面效果。
我认为,重新阅读鲁迅会是个解毒剂,过去太偏颇地看鲁迅其实是中毒了。现在要解毒,就不能隔着时代看他,而要把他看成是一个继续发挥作用的人,看成活在我们的思考方式里,活在我们血液里的鲁迅,这样的检讨才能彻底走出阴影。
鲁迅是谁固然重要,但把鲁迅对我们的影响史清理出来,更重要。
(来源:《中国新闻周刊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