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爱玲文学的诞生地,其实是在很大的旅程上,但香港是她文学产生的重要之土。她的生活与创作同香港的关联,恰如她和上海的关联一样,是耐人寻味并值得细研的。
一九三九年,由于欧战爆发,张爱玲将伦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改到香港大学注册入学。一九四二年初因香港沦陷返回上海,开始其卖文生涯,发表了《沉香屑,第一炉香》,《沉香屑,第二炉香》,《茉莉香片》,《倾城之恋》,迎来了创作的巅峰期。以后她将另外三篇:《心经》,《封锁》,《琉璃瓦》,与前面四篇作品合称为“香港传奇”,并说是以上海人的观点来观看香港的。
对张爱玲来说,香港成就了“文学的张爱玲”,在香港的所见所闻和新鲜的人和事,给予她丰富的题材与灵感,拓宽了她对生活的体验空间,也加强了这个体验的深度,让她感受到最尖锐的冲突,最复杂的柔和。
当年张爱玲置身于这香港活剧场,物化生存场及多元文化交锋场中,各种矛盾张力所形成的裂口,使她获得了深刻的洞察机会。
在经过时间的过滤与情感的冷却后,张爱玲凝聚创作动力,对香港这段经历有了回馈,完成了“香港传奇”。这七篇小说实际上包括了她所创作的最优秀的,在后来倍受好评并产生深远影响的小说中的大部份。
在“香港传奇”里,作者张爱玲扮演着“双重他者”的角色。
一,被看的“他者”伪东方。一九四三年,张爱玲以一篇关于一个年青的上海女子在香港沦落为妓女的故事,叩响了中国文坛大门,这部作品叫做《沉香屑,第一炉香》。
故事开头,薇龙正站在香港丰山区一座高级住宅的走廊上。座落于山腰里的这座白房子,是流线型的,几何图案式的构造,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。然而屋顶上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。玻璃窗也是绿的,配上鸡油黄嵌一道窄红边的框。窗上安着雕花铁栅栏,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白石圆柱,那却是美国南部早期建筑的遗风。从走廊上的玻璃门里进去是客室,里面是立体化的西式布置,但是也有几件雅俗共赏的中国摆设,炉台上陈列着翡翠鼻烟壶与象牙观音像、沙发前围着斑竹小屏风。
以上这番有东方有西方景象,让薇龙觉得处处都是不东不西的对照,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,时代气氛,全是硬生生被摆在一起,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。
最后张爱玲用嘲弄的口吻告诉我们:这一点东方色彩存在,显然是看在外国朋友面上。英国人从老远地方要来看看中国,不能不给一点中国给他们瞧瞧,但是这里的中国,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,荒诞,精巧,滑稽。
在另一部小说《倾城之恋》中,我们不能不佩服当年仅20多岁的张爱玲,写出了在西方人错觉中的眼中,东方一方面有懒惰、愚昧的习性,一方面又充满了令人向往的神秘色彩。张爱玲早已察觉到西方人对于东方文化抱着赏玩与猎奇的态度。
《沉香屑,第一炉香》中沦落为妓女的不止葛薇龙,香港本身是一个急于去魅惑她的妓女,作者强调葛薇龙与香港的命运如此的相似。
二、华美悲哀的城。曾浸染于传统文化中的张爱玲,面对香港“看”与“被看”的双方,书写着自己对于香港殖民地处境导致的“东方变体”的悲哀与嘲讽。
“我的路,/走在我自己的国土。/乱纷纷都是自己人,/补了又补/连了又连的,/补钉的彩云的人民。/我的人民,/我的青春,/我真高兴晒着太阳买回来,/沉重累赘的一日三餐。这首《中国的日夜》是如此深情地抒发了张爱玲的中国情怀。
“香港传奇”中出现了中国现代文学人物画廊少有的“混血”形象,毫不逊色于香港这个五彩缤纷世界的混血儿,在他的身体中,混有七种血液,而中国的成分却是微乎其微。
由此,张爱玲创作了《沉香屑,第二炉香》,勾画出香港殖民地上层社会西方男女的群像,笔饱蘸着讥讽的墨汁。
“第二炉香”独特的叙述方式也值得我们玩味:它有别于我们习见的域外题材作品,作者强调了中国女孩,中国文化。她说:我们的小说在性知识方面的明智,比殖民者的优越直爽。中西文化冲突上突破了中劣西优的惯常模式,西方人反而处在天真未齿的文化层面。
作者张爱玲对于殖民地的香港政策,不仅仅是一种出自遭受割地赔款的中国子民的基本情感,还因为受到三位师长如身着中国长袍的许山地等之影响,后来进而渗透到其作品中对殖民地的香港殖民社会的书写方式。
张爱玲对于香港如何被殖民者建构为一个“他者”,一个供西方人赏玩的东方符号;对于香港因为文化原质失真,而成为非中非西的畸形儿的历史命运;对于殖民社会病态的明讥暗讽,使其作品某种程度上具备了政治评判性与意识形态色彩。结论中可看到张爱玲是个视野开阔,内涵深刻,作品不狭窄的时代性杰出女作家。
(来源:菲律宾世界日报 文:吴新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