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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许纪霖
医生这一最具有社会清誉的行业,如今在自毁家门。然而,与其将此归咎为医生们个人的道德不洁,毋宁说,这是一种结构性的弊端
人最怕的是生病。我不怕生病,怕的是上医院,
特别是大医院。当医生三下五除二,在药方上开出一串陌生的药名,我的心就颤抖起来。我不知道这一回收费的电脑上又会跳出一个什么天文数字,让我囊中羞涩我还是幸运儿,有国家的医疗保险在后面撑腰,那些下岗的工人、进城的农民,他们如何承受得了?一次看病的药费,就是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,甚至是一年的种田收入!
医院、尤其是大医院的医生,最喜欢用新药、进口药、贵重药。明明是普通的疾病,国产药、老药也治得好,但医生们却不屑一顾,偏偏对贵重药情有独钟。个中的原因,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:用贵重药,医院可以从中获得利润,医生也可以因此拿取回扣。
据报纸报道,如今的医院利润,主要靠医院药房赚取的暴利,医生的收入,工资那一块是有限的,而各种隐性的收入,如病人的红包、药厂的回扣、外单位医院出诊费等,占了很大的成分;褂懈髦秩硇缘暮么。国内外有名气的制药公司,经常以学术考察为名,请医生们到国外旅游,让他们用自己刚研制的昂贵新药。羊毛出在羊身上,最终的埋单者自然还是你我这样普通的病人,包括那些连温饱问题都勉强解决的下岗工人、农民弟兄。
从古代开始,有两种职业一直在社会上享有特殊的声誉:一个是教师,另一个是医生。这两种职业都与人的生命有关,教师负责指导人的精神,医生负责医治人的肉体。因为其独特的职业性质,教师与医生在众多行当中,享有某种可信赖的权威,他们不一定是社会中最有权力的,或收入最多的,却是被期待最有道德权威的。学生对于老师,病人对于医生,因为有着完全不对等的信赖关系,所以对于后者,自然有比一般人更高的、与其道德权威相称的伦理要求。这些职业伦理靠行业的监督,也靠教师和医生的自律。
然而,这几年教师中的学术腐败、乃至各种利用特殊权威的犯罪,已严重影响了老师在社会上的清誉。与此相类似,医生的道德权威,如今也大大打了折扣。利用医生与病人信息的不对等和病人对自己的信赖,滥用职业权威为自己牟取私利,这与政府部门的摊派、公共服务部门的滥收费,在性质上毫无二致。部门的利益化、权威的私欲化,已经成为当今中国难以遏制的势头。不幸的是,医生这一最具有社会清誉的行业,如今也自毁家门。
我不愿将此归咎为医生们个人的道德不洁,毋宁说,这是一种结构性的弊端。
大家知道,医学院的学习成本是最高的,医生的工作也是最辛苦的,有时候,比如SARS来临的时候,还有生命的危险。然而,中国医生的合法收入,与国外同行相比,却是最低的。长期的计划经济管理,使得公立医院的诊疗费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,根本无法支撑医院的日?。于是医院和医生们不得不在药品回扣上动足脑筋。名医与普通医师之间的诊疗收费和相应的收入回报,也没有拉开。当表面的平等无法合理分配市场稀缺资源时,私底下的潜规则就发挥调节作用了:要名医看病、开刀,需要病人送红包;本单位工作拿不到相应的报酬,医生们就到外单位出诊、会诊,以维持与自己身份相配的体面生活。
当医院和医生无法通过制度性的合法渠道获取社会正当报酬的时候,各种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地带就空前活跃,甚至产生了职业性的地下药贩子和就医中介。他们周游于药厂与医院、病人与医生之间,通过牵线搭桥,从中获得暴利。因此而抬高的就医成本,最终还是由病人来承担,而医生和医院从中获取的,还不是利润的大头。
我们的医疗管理体制,到了变一变的时刻了。变的方向如何?在我看来,首先要回归医生的市场价值,大幅提高就诊费,特别是拉开大医院与一般医院、名医与普通医生就诊费用的差距,从而在制度上保证医院的正常利润,让医生们可以通过合法的收入获得自己应有的尊严;其次是像欧美国家那样,将药房与医院分离。一旦卖药与医院的收益脱钩,医生才有可能遵循专业的标准开方用药。
与其按照潜规则行事,不如一切在阳光下进行。至于一般国民如何承受提高了的医院就诊费,这将是另一个更重要的全民医疗保险问题,需要全社会来一起讨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