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寧肯
投資兩億元(這是一個無法確定的數(shù)據(jù),一開始媒體的說法是3.2億元,而張藝謀的說法是“只有幾千萬”),由張藝謀任總導演,被傳媒稱為“世紀人文之作”的大型舞臺山水實景劇《印象·劉三姐》目前已在陽朔正式公演。雖然此前讓很多人興奮的“裸女出浴”因為我們可以想像的原因,最后不得不披上薄紗出場,而讓該劇少了一個“賣點”。除了張藝謀這個明星式的導演,“山水實景劇”這個新造的概念,已經(jīng)申報了吉尼斯世界紀錄的方圓兩公里的“舞臺”,以及600名桂林土生土長的姑娘和小伙子們的演出陣容,都為這次演出支撐起了足夠的賣點。
因為看這樣一場演出要花掉我一個月的薪水,所以我沒有機緣去現(xiàn)場一睹被張藝謀等人稱之為“詩意”“偉大”的演出。但我在央視西部頻道看過一個關(guān)于《印象·劉三姐》的專題,記者坐在竹排上采訪該劇的兩個導演。我看到漓江的水遠沒有我想像的清澈,還看到了該劇的一些場景,在迷離的燈光之下,我們無法看到真實的漓江之水,它顯得深邃而優(yōu)美,但給人一種虛偽和做作之氣。如果我們在白天看過了已顯出老態(tài)的漓江,此時柔媚的漓江,只會給人一種非常悵惘的感覺。我只能說,張藝謀們只是在處心積慮地為漓江這個容顏漸衰的女子,鋪上一層厚厚的粉底。而我在另一則新聞中看到,漓江因為水位的下降而影響了行船速度,現(xiàn)在每日只能游10公里,它甚至有斷航的危機。這才是真實的漓江。于是我開始懷疑這個演出的價值,它除了為我們呈現(xiàn)一種虛幻的美麗,還有什么意義?我們還不妨想像得更世俗一些,這樣一場曠日持久的演出,對當?shù)厣鷳B(tài)環(huán)境有沒有破壞力?每天兩千觀眾蜂擁而至,在那本來就有些渾濁的江面,會不會留下瓜子殼、礦泉水瓶……我想,要讓一個地方保持詩意,盡可能地維護它的原生態(tài)是不可或缺的因素。
當然,我在《印象·劉三姐》中也毫不例外地看到了張藝謀近幾年作品中最常見的東西:視覺刺激,比如幾十個人重復著簡單的扯動紅綢的動作,形成一種大場面、大氣勢、大色彩。但除了視覺的愉悅,我很難從這些“舞臺語言”中獲得更多的藝術(shù)信息和審美趣味。那些在“舞臺”上行走的漁船,以及漁船頭的漁家女,只是用一種走秀的方式再現(xiàn)當?shù)厝说娜粘I,而沒有更多的值得品味的內(nèi)涵。但這些并不妨礙張藝謀對視覺沖擊力極限的追求,他曾在央視的一個訪談節(jié)目中很自然地流露出他的這一“情結(jié)”。他說:“如果是那樣的話(指投入的資金更大),演出效果會比現(xiàn)在不知道好多少倍,我覺得好10倍以上,我們現(xiàn)在花幾千萬而已,而且捉襟見肘。因為困難太多了。我隨便舉個例子,我最遺憾的就是我剛才說的12個山峰,12個山峰用燈光把它渲染、照亮,濃涂淡抹,隨著這個山峰的變幻,然后前景的演出跟它的融匯會更高級。但是現(xiàn)在由于錢、技術(shù),主要是錢,做不到,因為原先的構(gòu)思是要為這12個山峰搞一個發(fā)電廠,這些都是投資里面原來談到的,但是后來都沒有落實,總之起起伏伏地打了許多折扣……”這段話讓我聯(lián)想起了電影《大腕》最后那場戲,也就是李成儒在瘋?cè)嗽旱哪嵌侮P(guān)于房子的經(jīng)典臺詞。張藝謀的躊躇滿志到了讓人驚嘆的地步。
在我看來《印象·劉三姐》只是一家旅游文化公司為了提升景點的人氣搞出的促銷花樣,類似于我們在許多景點看到的露天歌舞演出,只不過,這一次掛了張藝謀的招牌,投入的人力、物力更大而已,它的藝術(shù)價值非常有限。這讓我想起了著名文藝評論家、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王彬彬?qū)埶囍\的評價:在中國第五代導演中,張藝謀算是比較有藝術(shù)感覺的人物,他基本上靠感覺吃飯。他是當代中國電影的視覺先鋒,同時也是思想的侏儒,所以有人提出給他上幾課很正常。
如今張藝謀似乎成了一塊“金字”招牌,他涉足的作品,無論是電影還是歌劇、舞劇、商業(yè)廣告,無一例外地會引人高度注目,而且票房也不壞。于是,張藝謀的重心早已在電影之外,而電影的藝術(shù)水準卻越來越讓人失望。1993年拍的《活著》我以為是張藝謀最好的一部電影,電影語言運用嫻熟,還有難得的自然樸實。走上電影藝術(shù)巔峰的張藝謀從此開始對電影失去了感覺,其后的作品如《搖啊搖,搖到外婆橋》《幸福時光》票房也一塌糊涂。在電影上失意的張藝謀卻開始在電影之外受寵、得意。但如果我們認真梳理、審視張藝謀的這些非電影作品,我們可以發(fā)現(xiàn),這些作品具有一個共同的命運:廣受爭議。
張藝謀執(zhí)導的歌劇《圖蘭多》,借鑒京劇的臉譜把主要角色分成小生、青衣、文丑、武丑等,一個個花樣翻新的舞臺效果讓人看得目不暇接,這樣的嘗試也許可以產(chǎn)生一時的轟動效果,但卻無法讓人更充分地領(lǐng)略歌劇本身具有的美感,或者說,他削弱了歌劇獨有的魅力。而在芭蕾舞劇處女作《大紅燈籠高高掛》中,他更是開創(chuàng)了世界芭蕾的
首創(chuàng):芭蕾會說話。一位芭蕾藝術(shù)家說:“真夠絕的,這可真趕上了前門外的大雜!钡珡埶囍\面對批評卻一意孤行:“看我的芭蕾累不著、不犯困。我導的芭蕾就是要讓高雅藝術(shù)變成大眾文化!痹谒笃诘淖髌分校覀円呀(jīng)看不到類似《活著》的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了。
張藝謀在快接近電影大師的標桿的時候開始消極起來,我為他感到遺憾。他最出色的一部電影《活著》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公映,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使他缺乏了信心,從此開始走純粹的商業(yè)路線,從這個角度而言,他的遺憾便是一代乃至幾代電影人的遺憾。北師大教授王一川對此有一番頗有意味的評價:“張藝謀最終并未做成精英文化的英雄,只不過充當了20世紀80年代精英文化轉(zhuǎn)向大眾文化,或在大眾文化沖擊下潰敗的‘轉(zhuǎn)換器’或‘弄潮兒’!
我另一個擔心是,隨著我們對張藝謀藝術(shù)底細的逐漸了解,他的票房神話會像肥皂泡一樣逐一破滅。比如眼下就有人懷疑,《印象·劉三姐》能否收得回成本,會不會成為當?shù)氐囊粭潯拔幕癄尾樓”?……
來源:成都晚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