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月16日，浙江省對公務(wù)員體檢標準進行調(diào)整，不具有傳染性的小三陽患者視為合格。大三陽仍屬體檢不合格，不能錄用為公務(wù)員。
陳舜元，乙肝大三陽病毒攜帶者，23歲，2001年畢業(yè)于杭州法律學校，同年進入溫州瑞安市飛云鎮(zhèn)成人職校任代課老師。去年，瑞安市招考事業(yè)單位人員，陳舜元的筆試成績?yōu)閳罂紞徫坏谝唬瑓s被體檢卡了下來。他將瑞安市人事局告上法庭。溫州市中院受理了這起案件，目前正在審理中。
這是浙江省首例“乙肝歧視”訴訟案。
近日，記者來到瑞安采訪了陳舜元。
13年前就知道進不了機關(guān)
記者：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是乙肝大三陽？
陳：幾歲啊，我生長在山區(qū)，很窮，我父母都是文盲，我12歲的時候，生過一場肝炎，自然好了以后，其他也沒什么異常。直到我中學畢業(yè)，體檢時，醫(yī)生就說是乙肝陽性，我問這個陽性怎么說，醫(yī)生說沒關(guān)系，就是有些專業(yè)你不能填。
記者：你那時是初中考高中還是……
陳：初中考中專，我想不能報就算了，那些專業(yè)我也不要，而且這些規(guī)定是有道理的，比如說烹飪，醫(yī)生、護士等等。后來我就填了法律學校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乙肝大三陽，但當時我根本沒想到這個會對我以后的工作、擇偶產(chǎn)生影響。
記者：那你什么時候知道它的嚴重性，是這次考試嗎？
陳：不是，我畢業(yè)那年，2001年，拿到了自考的大專文憑，隨即參加了法院的書記員考試。那次考試后我就知道，我是進不了機關(guān)的。
選擇訴訟是必然的
記者：那你這次為什么又要去考呢？
陳：我這次考的是瑞安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的勞動仲裁。一是專業(yè)合適，學我們這個專業(yè)的，做律師和考公務(wù)員的人蠻多的；其次是我很喜歡仲裁，法官類的職業(yè)。我很想做一個公正的人，能為社會做一些公正的事業(yè)�？赡苁俏覍W了4年的法律，公平這個觀念在我心目中很明確。
記者：那你當時就知道這個崗位對乙肝大三陽的限制？
陳：我很清楚體檢這關(guān)我過不了。但我還是有種期望，如果成績特別優(yōu)秀，也許會被破格選上。我覺得這次我考第一名是偶然的，但我的訴訟是必然的。我當時就想好了，如果成績過關(guān)而體檢不過關(guān)，我一定會起訴的。
記者：那你是鐵了心要做公務(wù)員？
陳：也不僅是為了這個。多年來，我生活在社會上的乙肝歧視中，我是學法律的，我覺得我有義務(wù)用法律武器來捍衛(wèi)包括我在內(nèi)的所有乙肝患者的權(quán)利。其實很多乙肝患者都想獲得就業(yè)平等權(quán)，只是他們沒想到用法律武器或者沒遇到這樣的一個機會。哪怕我不訴訟，其他乙肝大小三陽考第一名沒被錄取的，肯定還有很多，只是他們暫時沒站出來�，F(xiàn)在我來做這件事而已。
家人勸我找人代檢
記者：體檢的時候，你有沒想過要找人代檢？
陳：去年11月1日參加考試，15日知道我是筆試第一名，26日去參加第一次體檢。一批人坐一輛車一起去體檢。當時有一名考生因為請人代檢敗露了，當場失去資格。我想他大概也患有乙肝，不得已才叫人代檢。12月初，我接到通知，叫我去復檢，我沒去，因為再檢也是大三陽。放榜時我在網(wǎng)上看到，勞動仲裁崗位上的那個名字已經(jīng)是考第二名的那個了。
記者：聽說有朋友愿意代你體檢。
陳：當時我們學校有位體育老師自告奮勇要代我去，有一位女同事也說，她的男友長得跟我很像，只要我點頭就行，我的家人也勸我找人代檢，但我不想。如果我請人代檢，肯定會僥幸得到這份工作，即使得到了我一生還是生活在乙肝歧視中，因為我自己也認同了這種歧視并屈服了。像那個請人代檢的考生，即使被涮下也無法為自己討個說法。而我報考前就準備好了，如果再因為乙肝拒絕我的話，我一定要告到底。
曾經(jīng)覺得全世界對不起自己
記者：什么時候起訴的？
陳：12月4日，擬錄用人員名單出來后，我就跑到瑞安市人事局要求出具書面證明，證明我是筆試第一名，不錄用我是因為乙肝大三陽。此舉是為了打官司取證。但是他們沒有給我。我只好跑到瑞安市人民法院遞交起訴書，狀告瑞安市人事局，要求該局撤銷對我不予錄用的決定。
記者：那法院怎么說？
陳：他不受理也不給我回應(yīng)，我又寄過去兩份起訴書，還是沒回音。到了第8天，我就去溫州中院申訴，這才給了我一個不受理裁定書，認定該起訴不屬于法院受理行政訴訟的范圍。今年1月6日，我又上訴到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，6天后收到了受理通知書。
記者：你請律師了嗎？
陳：沒有，以后也不打算請，我的同學有些當律師了，他們說如果需要一些程序上的幫助，他們會過來一下。
記者：有勝訴把握嗎？
陳：現(xiàn)在的問題是中院并不一定開庭，可能是發(fā)回重審，指定再審，或者駁回，現(xiàn)在還不知道。
記者：那么你最希望是什么呢？
陳：當然是希望開庭，如果駁回的話，我會向省高院上訴，或者想想別的途徑。
記者：這樣的話——
陳：我沒辦法，我必須要堅持�，F(xiàn)在社會上對乙肝病人的歧視，讓我受到了眾多限制。我代課3年，一直無法考取教師資格證書，再優(yōu)秀也永遠只能是代課老師。我們也要生存，要工作，要賺錢，要讓自己生活得更好點。如果什么機會都不給我們，那怎么行？
記者：你知道自己被拒絕后，是不是很沖動？
陳：有，我真有過，很火，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我。他不是這個工作不給我，這個不給我的話，我會參加其他考試，總有一天會考上的。你現(xiàn)在把所有工作的門都關(guān)起來了。公務(wù)員不能考，事業(yè)單位不能考。我覺得我采用了最理智的一種方式，比不起訴要理智得多。我覺得這是我學法律的原因。
同事們對大三陽毫無畏懼
記者：家人同事對你做這個事是什么態(tài)度？
陳：都很支持，包括我的父母，我的訴訟費還是我姐幫我繳的。我的同事、校長，甚至是我的學生，都很支持我。但家人的支持中帶著更多的擔心。其實整個事情最受傷的還是我的父母，他們是農(nóng)民，很希望我能做公務(wù)員，因此這次考試成績出來，他們很開心，以為總算盼出頭了，沒想到會惹上官司。我上訴前也到“肝膽相照”(一個乙肝患者聚集的網(wǎng)站)去了，告訴大家我將要做的事。他們都非常支持我，鼓勵我。
記者：打這樣一場官司，可能對你的正常工作有影響。
陳：沒有，我考試其實沒有太多準備，都是靠積累�，F(xiàn)在起訴，也是工作第一，絕對不影響工作，影響我的學生。
記者：你當時是怎么到這個學校來工作的？
陳：就是畢業(yè)后來遞交了資料，校長對我比較滿意，就留下我了，很順利。
記者：你現(xiàn)在教什么課？
陳：政治和法律。
記者：一個禮拜幾節(jié)？
陳：一個禮拜14節(jié)課，7個班級。
記者：那你一天差不多要3節(jié)課，覺得累嗎？
陳：不累，蠻得心應(yīng)手的。
記者：一個月賺多少？
陳：平均起來大概2000多元一個月。
記者：哦。
陳：是啊，我換個工作也許還不到這個收入，但是我覺得從事法律工作比從事教育工作更適合我，畢竟我是學法律不是師范專業(yè)出身。
記者：你剛才說學生同事知道你的病，那他們有沒產(chǎn)生一種情緒，比如說害怕，跟你講話時會注意保持距離。
陳：從來沒有，我的水杯放這里，同事下課了拿起來就喝，我告訴他，我有大三陽哎，他們說，沒關(guān)系的。
生活在乙肝歧視里最可怕
記者：你家里還有其他人是乙肝的嗎？
陳：現(xiàn)在我父母還沒有去查過。我四個姐姐，其中有一個已經(jīng)知道是乙肝大三陽，其他不清楚。
記者：有沒想過會影響你以后結(jié)婚生小孩啊？
陳：我還沒找女友，現(xiàn)在媒體報道了，大家都知道我是大三陽，她找我之前應(yīng)該都考慮到了。我也咨詢過專家，大三陽絕對不會通過呼吸道、消化道以及正常的社交活動傳播給他人。我不擔心將來我的妻子、孩子會被我傳染，只要日常生活中多加注意，80%以上的慢性乙肝病毒攜帶者可安度一生，與常人無異。我惟一擔心的是，我的孩子如果得了乙肝，以后生活在乙肝歧視里才是最可怕的。
記者：如果有些企業(yè)、單位知道你的事情后，來聯(lián)系你，愿意錄用你，你會去嗎？會說一定要做公務(wù)員，一定要做法律嗎？
陳：有合適的我肯定會去，但維權(quán)我還是要維到底，這不光是為了我自己，也許有人會認為我在炒作。他們不是乙肝患者，體會不到我們的痛苦。我現(xiàn)在公開了一切，要承擔的負面影響也更大了，但我們必須要一個合理的說法。
(來源：今日早報，記者湯霽英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