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聲明：刊用中國《中華文摘》稿件務(wù)經(jīng)書面授權(quán))

　　新西蘭旅游局為自己國家定下的宣傳口號"100% Pure" ，簡練而精確。這個掰成南北兩半的島國沒進化出人類，約1000年前，它才迎來最早的定居者，毛利人；1642年，經(jīng)由荷蘭探險家Abel Tasman 它被西方文明世界"發(fā)現(xiàn)"；再過去200年，在以英國人為首的西方殖民者在此定居時，毛利人尚過著"茹毛飲血的生活"，工業(yè)革命令他們乘登月火箭般直奔現(xiàn)代文明。

　　文：楊波

　　但除了摧毀新西蘭上億年的生物鏈條之外，現(xiàn)代文明對其自然環(huán)境并未糟蹋得如何慘烈。得以毫不心虛地自詡"100% Pure"，除了基于新西蘭自政府到國民強烈而理智的環(huán)保態(tài)度之外，其令人吃驚的地廣人稀也是重要原因-特別對于我這么一個來自廣州的游客，大白天只見牛羊草樹不見人，驅(qū)車平均十分鐘才見一民居的境遇，真恍若不在人間。

　　新西蘭的國土面積約27萬平方公里，比日本小一點，但它的人口密度(15.2人/平方公里)則僅為日本(338人/平方公里)的1/22。這兩個一樣從大陸裂開去的狹長島國常被拿出來比較，說實話，它倆從人文層面上實在沒什么可比性。姑且分析一下它們各自的國名原意，"日本"意為"處女之紅"，其含義過于叵測豐富，不可多論，但至少是人間之事，有純凈之物遭到玷污之意；"新西蘭"來自毛利語Aotearoa，意為"長白云之鄉(xiāng)"，簡單直接，跟人類毫無關(guān)系，那里的主人是云。

　　沒有工業(yè)，亦無農(nóng)業(yè)

　　新西蘭北島的奧克蘭機場建在海邊，降落前，從窗可望到下面清澈的海水里，成群的大魚在游動，一些還躍出了水面-這是尚未落腳其國土?xí)r，新西蘭已呈出其生態(tài)保護的成果之一。飛機停穩(wěn)后，我們這些由盛夏香港起飛的旅客紛紛換上毛衣和夾克，6月，已進入了南半球的冬天。

　　機場可以很容易租到自駕車，因人煙稀少、國土廣大，車是新西蘭國民的必需品，不少牧場主還購置了直升機來解決交通問題。然而，這個國家不但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汽車品牌，甚至連國外品牌的裝配廠都沒有，所有行駛在新西蘭國土上的車都是原車進口，這樣做的唯一原因，就是為了避開汽車生產(chǎn)污染。

　　我們一行離開機場，駕車沒多久就已穿越奧克蘭，前往島嶼灣的派西亞鎮(zhèn)。作為新西蘭最大的城市，奧克蘭看上去都沒有杭州、珠海之類的中國二線城市大，樓層也很低，但在路過它僅有而不長的一條商業(yè)街時，你幾乎可以找到世上所有的頂級品牌專賣店。出生在中國廣東佛山，已攜妻兒父母一起入了新西蘭籍的導(dǎo)游桑先生說，新西蘭旅游區(qū)的幾乎每一個店里都有一名會說漢語的店員，因為中國人是最重要的購物者之一。果然，在路過一家免稅店時，見到玻璃窗上貼著"羊毛被六折"的中文告示。

　　比沒有汽車廠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沒有糧食種植。雙車道的高速兩邊是新西蘭的特有景色，一望無際、綿延起伏的牧場，這與國內(nèi)路邊哪怕一個很小的旮旯、很陡的山坡上都會種植農(nóng)作物迥然不同-在新西蘭的一周里，我們沒有見到一株稻子、小麥和玉米。桑先生解釋說，新西蘭所有的糧食都來自進口，這不僅因為農(nóng)業(yè)會帶來化肥和拖拉機，會污染水和土壤，更主要的原因是-他微笑著說-新西蘭人不愿費這個勁。

　　一路有雨，路邊牧場間不時出現(xiàn)樹林，它們的葉子有的是透明清亮的黃色， 有的赤紅。樹林上面是甩過整片天的一道彩虹。牛羊在雨里淋著，有的在吃草，有的臥著休息。這里的氣候令水草豐美，牧場主將牧場分成N塊，一段時間里牲畜只吃其中一塊的草，吃完后吃下一塊，這樣繞一圈下來，第一塊的牧草已長得又高又密。

　　新西蘭是世界第三大木材出口國，其商業(yè)林的伐植邏輯與牧場一樣，一片一片來砍，砍完馬上再種，一圈砍完，第一片已成材。漁業(yè)也類似，新西蘭漁民不飼養(yǎng)任何魚或貝類，他們只是合理、有節(jié)、可循環(huán)地捕撈而已。可以說，新西蘭人只要負責(zé)豐收就可以了，其余工作全部交給了自然。這當然跟其人太少有關(guān)，中國無緣效顰。

　　不愛自然，本是自然

　　島嶼灣是新西蘭度夏和航海最出名的地方，它位于北島最北，像一塊摔碎的玻璃，其周邊星羅密布的150多個島嶼都未被開發(fā)，也不準備被開發(fā)，人們都住在大陸上。作為島嶼灣的核心地標，派西亞鎮(zhèn)小得簡直可憐，仿佛廣州一個大型樓盤，卻找不到一座超過5層的樓房。我們吃完晚飯后7點，路上已寥無一人，凄雨伴著海風(fēng)，路燈隔老遠才一盞，就算凌晨兩三點，在廣州也不會荒寂至斯。這種荒寂特別到簡直荒謬，令人難忘。

　　深夜無事，去逛超市。買了黃瓤奇異果，價格只有國內(nèi)一半，個頭卻有兩倍，也理直氣壯地更鮮甜些；雖記得入住酒店P(guān)aihia Beach里有全套廚具配置，但還是嫌麻煩沒有買新鮮青口-這是我在新西蘭最后悔的事，之后的旅途中再未遇到有廚具配置的酒店。與新西蘭奇異果一樣，新西蘭青口是世界上最好的，但有一句挖苦新西蘭人的話-新西蘭出產(chǎn)世上最鮮的海產(chǎn)，新西蘭人則總有辦法將其煮得毫無鮮味-說得好，這些青口清水蒸煮是最好吃的，那里的餐館卻偏要用厚厚的芝士將其裹嚴焗來吃，實是暴殄天物。

　　說起芝士，不堪回首。作為牧產(chǎn)大國，新西蘭固然牛多奶多芝士多，但也須懂得節(jié)制的美德，不必萬物皆放芝士，且一放而不可收。多數(shù)中國人吃不慣的還有畜肉，本純有機飼養(yǎng)，嚼來卻有濃重畜腥味的原因是新西蘭禁止放血式宰殺，出于人道主義，他們都使用電擊，令牲畜在最短的時間內(nèi)受最少的痛苦死去，這樣的壞處是無法將血放盡，于是在肉里留了腥氣。身為在食肉上生猛二字當頭的廣州來客，我們對此百思而不得其解。

　　搭飛機參觀雷因格海角，巨浪滔天，這個國家的最北端-向北望除了混淆彼此的海和天是什么也望不到的，所以，桑先生說，這里是原始毛利人海葬之處，將死去的親人從這里直接送往天堂。當天深夜，帶我們?nèi)タ醋畲蟮呢悮ど糡ane Mahuta(叢林之王)的當?shù)孛�利�?dǎo)游在樹前滅了電筒，樹冠濃密，星光都灑不進，此人身材粗壯不堪，卻用很爽凈的男中音唱了一首祈禱歌，旋律特別好，伸手不見五指，那種氣氛是難以言喻的。他問我："你對我們毛利人的印象如何？"我答："我覺得你們很愛故鄉(xiāng)，很愛自然。"他說："我們不愛自然，我們就是自然。"

　　貝殼杉有氣勢正直，粗圓而直高，極高處才展開樹冠，樹齡過千依舊生機勃勃，蔥蘢蒼翠。毛利神話里，它是我們的盤古，不顧原本連在一起的天父地母的哭泣哀求，將他們活活分開，這樣就有了光和風(fēng)。貝殼衫也被稱為Kiwi Tree，奇異果的英文是Kiwi Fruit，包括移民在內(nèi)出生并生活在新西蘭的人可稱為Kiwi。Kiwi本意是一種鳥，可譯為奇異鳥，是新西蘭的大熊貓，它的圖案頻頻出現(xiàn)在新西蘭的錢幣、郵票上，長嘴灰毛，不會飛，夜間活動，它的蛋有它體重的一半-這是我在羅托魯瓦市彩虹公園的奇異鳥保育中心看到的。

　　在移民上岸之前，奇異鳥滿山滿谷，壓根不需要保育。一件奇事是，幾千萬年的進化沒給新西蘭進化出一只哪怕小型食肉猛獸出來，于是像奇異鳥這樣動作笨拙、肉多味美的動物可以占據(jù)食物鏈頂端，但不過幾百年的移民史卻毀了一切，移民帶來的狗、貓和用來產(chǎn)毛皮的樹貂將奇異鳥基本都咬死吃光了。順便提一句，曾覆蓋全島的貝殼杉也沒剩幾根了，因為它又粗又高又直，甚至促生了新西蘭一段名為"貝殼杉工業(yè)"的光輝歷史。

　　不要，也不給

　　南島離南極更近，有雪山和企鵝，與北島的遼遠恬靜相比，這里顯得凜冽崢嶸一些。我們在南島中心皇后鎮(zhèn)落腳-新西蘭首都惠靈頓既不是南島的中心，當然也不是新西蘭的中心，按Kiwi的說法，那里不過是一幫當官的聚居地罷了-小鎮(zhèn)被雪山包圍，緊靠新西蘭第二大湖Wakatipu， 湖水來自雪山雪水，夏至仍低于5攝氏度，盡管綠玉般清澈誘人，仍被勸不可妄下。《魔戒》在此取景，其導(dǎo)演、新西蘭裔的彼得•杰克遜已婦孺皆知，但這并非代表他已成為民族英雄，新西蘭人對其所代表的全球化的態(tài)度一貫謹慎。

　　皇后鎮(zhèn)是極限運動圣地。蹦極源自新西蘭周邊海島原住民男性成人禮，第一家商業(yè)蹦極就在皇后鎮(zhèn)，坐落在深澗上的一座鋼橋。新西蘭是世界上私人擁有直升機最多的國家，他們也將此用于極限運動，將你從飛機上扔下來-跳傘、無動力滑翔或高山滑雪。這里雞血沸騰，適合釋放青春的荷爾蒙，但同時也歡迎老人和隱士的光臨，你可以望著遠處的雪山，坐在湖邊喂一下午的鴨子。

　　在新西蘭，巴黎的廣場鴿是北島的海鷗和南島的鴨子，滿臉?gòu)舌堑乇蝗藗儑�著喂。鴨都是野鴨，肥碩活躍，不由令人食指大動。新西蘭人不吃鴨子，廣東移民剛開飯館時掛了燒鴨在窗口，實是驚呆一街土著。他們也不吃牲畜內(nèi)臟，與骨一起做了寵物飼料，可想新西蘭生產(chǎn)的狗糧質(zhì)量之高。那里特產(chǎn)一種名為"Strong Eyes"的牧羊犬，白底黑斑，大型偏小，可愛無比；其名字來源是，它們不用吠叫來驅(qū)趕羊群，而是用酷到不行的眼神。

　　無所不知、無所不能的導(dǎo)游桑先生說："新西蘭是世界上貧富差距最小的國家之一，在這個程度上，它可能比一些共產(chǎn)主義國家離實現(xiàn)共產(chǎn)主義更近些。"充沛而人性化的社會保障令窮人不至于太窮，而富人太富的話就會發(fā)現(xiàn)在新西蘭花不掉那么多錢，于是就像彼得•杰克遜一樣不做Kiwi了-更多可能的新西蘭富人在變得更富之前浪子回頭，因為他們不愿費那么大勁。

　　新西蘭不要-像將狗帶進來咬死奇異鳥，將鋸帶進來砍倒貝殼杉的錯誤不可再犯；新西蘭也不給-將一個貝殼帶離新西蘭都是犯法的，不去開采其南島發(fā)現(xiàn)的儲量豐富的煤礦。作為移民國家，世界地圖上它顯得過于僻遠，孤零零的，像一個與世無爭，卓然自在的人，這是新西蘭的氣質(zhì)，也是其純凈的條件。

　　(摘自《名牌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