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者:在中国,改革是件微妙、复杂的事情。有些改革一开始惊天动地,末了却默默流产了。你这三年来推行“新政”,为什么还能取得不错的效果?
卢天。旱谝唬氩豢逃亢脱5闹С;第二,改革一定要结合中国的国情。从剑桥回来,不等于就可以高高在上,把国外的理念拿过来生搬硬套。每一项改革开始之前,我先是逐一跟各院系的老师谈,把问题分析透彻,把利弊得失拿到桌面上,透明的文化有利于改革的推行。我改革的步骤,也分阶段,一年触动一部分人,一年改变了25%,四年就是100%,以迂回的方式慢慢朝目标推进。
共 荣
记者:17年的留学生涯,17年的四海漂蓬,让你感受最深的一点是什么?
卢天。阂凰鹁闼,一荣俱荣。
如今我们这些海外学子,明显地感觉到老外的目光不一样了,是全方位的,有人抨击,有人中性,也有人能作正面的报道。以前不行,以前做留学生时,经常觉得很窝火。1987年,我获得了去香港大学读书的机会,一过罗湖口岸,就傻眼了,那时的香港,不知比内地繁华多少,我在内地一个月的工资才70多块钱,这点工资哪够生活?有时还得“啃老”。但一到香港大学,每月光奖学金就有4000港币,住宿加吃饭,只需花800元,多的钱全部存起来,几个月后一回家,所有的大件,彩电、冰箱、收录机,全买了,亲戚朋友非常羡慕。内地与香港、与世界的反差可见一斑。
记者:受到过伤害吗?
卢天。旱比。当时香港人对大陆人有个形象的称呼,“大陆老表”,老表就是“土”的代名词,从穿着、发型、言谈举止到思维观念。
我就读于香港大学,这所大学是香港地区最好的大学,培养的是未来的精英阶层。但只要我一出门,一张口,他们就知道,哦,老表来了。对待老表,店员的态度很冷淡,明明听得懂你说什么,却故意不提供服务。这有点像《Pretty Woman》里的朱丽娅·罗伯茨,她演的风尘女去高档商场购物时,遭到了店员们的冷遇。
记者:你想了什么招?肯定不会束手无策。
卢天。汉罄次蚁,你们不是瞧不起人吗?我就讲英语,我一讲英语,他们就糊涂了,不知道你是台湾人或是华侨,至少,大陆老表怎么能讲英语呢?他们的态度马上转变了。
但去年我去香港,就感受到鲜明的变化,我正大光明地走进去,介绍自己是大陆来的,人家的笑容照样亲切,服务也很周到。人民币畅通无阻了,普通话也管用了,很多香港明星主动学说普通话……最近我还接待了好几批来自英国的客人,他们看中了中国巨大的教育消费市场,要与西安交大合作,尤其是利物浦大学与我们共同成立了西交-利物浦大学,按一本招生,还有英国皇家工程院院士、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Tom Bell教授全职担任我校国际表面工程中心主任,这说明什么!说明了祖国在进步,经济在发展,自然会赢得由衷的认同!
记者:从香港大学毕业后,你可以顺理成章地找到一份好工作。为什么又要含辛茹苦去哈佛读博?
卢天。核凳祷,虽然香港大学在亚洲负有盛名,但在世界范围内,却不算顶尖的。揣着西安交大与香港大学的毕业证,我想在美国找到一份正式的教职都很难。这刺激了我,既然你美国人认的是名牌,那我就上一个给你看看,一般的还不去,要去就去最好的学校,师从最好的老师!
我给哈佛大学的工程与应用科学系寄去了简历和文章。人家不光要了我,还给了全额奖学金。我从此迈入了人生中最辛苦的阶段,那时我已经成了家,有了孩子,为了陪我到美国学习,太太做的牺牲也很大,她辞去一份安逸的工作,从餐馆的服务生做起,吃了不少苦。
家庭的压力,使我不敢优哉游哉。五六年的课程,我决心在两年半内读完!接下来的岁月变得很疯狂,哈佛的压力,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,难度高,进度快,老师的架势简直是“你们肯定都学过了”,一两次课下来,一本书就没了。他考试的方式也很绝,开卷考试,布置三道题, “相信你们都是自觉的,不会互相交流,一个星期以后,把答卷交到我办公室来!比捞庾鲆桓隼癜?但是哎哟,真的要做一个礼拜。有的人为了做这三道题,把睡袋都搬到办公室,通宵赶工。不敢不拼命,哈佛规定, 12门课的平均成绩,必须达到B+以上,否则就没有资格再念了。我们几乎把图书馆翻了个遍,才磕磕巴巴地做出这三道题。后来才知道,其中有一道,就是他前几年的一个博士生写的博士论文,一篇博士论文得做几年。
就这样,一边学习、考试、做论文,一边照看孩子, 两年半之后,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学业,获得了硕士和博士两个学位。我的导师J.W. Hutchinson教授,美国科学院、工程院、艺术和科学院三院院士,力学界的泰斗,乐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天健,你现在的学问已经可以让你在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工作啦!”
实 践
记者:说起你在美国的经历,有一段不能不提。那就是你在南伊利诺州立大学机械工程系任教期间,与麦道公司合作,解决了飞鸟撞击战斗机驾驶窗的课题。这是项了不起的成就。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解决的。
卢天。浩涫滴乙膊皇前阉械奈侍舛冀饩隽耍撬堑囊桓龉こ淌φ业搅宋,“卢,你是做断裂研究的,有没有可能解决这方面的一部分问题?”具体来说,就是飞鸟撞到有机玻璃后,有可能会产生一些裂纹,裂纹的大小,与飞机的速度有关系,和鸟的质量也有关系。
我的工作,就是建立一个模型,对各种各样的数据进行分析,计算什么样的鸟撞上来什么样的速度,有可能产生毁灭性的破坏,供麦道公司的飞机设计师在设计或维修时参考。
记者:这次的成功,对你的启示是什么?
卢天。耗且院,我树立了一种研究的风格,就是任何问题都要和工程实践相结合。在剑桥期间,我积极与政府以及工业界、军工界合作,争取了几千万元经费推动科研工作。主持过英国、美国海军和欧盟的大型科研项目,如时速超过100公里的大型舰船的先进材料设计、工程装备的可靠性评估、大型计算机散热控制、航空发动机降噪技术等理论和应用问题。
回国后,我常常跟国内的同行、学生们说,我们一定不能悬在半空中,一定要关注国家的发展,把科研项目与国家的实际需求相结合。比如,我们正在研究的“超轻多孔金属材料”,作为一种新颖多功能材料,将来会在航空、航天、航海、汽车、高档机床等高能耗、高新技术领域方面,具有广泛应用前景。
核 心
记者:问个实际的问题,与剑桥相比,您的年薪是降了还是涨了?
卢天。航盗。不光是降了,我可以这么说,比我在国外的工资要少一大截。另外,我现在的工资,是合同制的,有效期四年,四年(副校长)任期满了以后,还不知道多少呢!
记者:那你觉得“亏”吗?
卢天。(笑)有一点不平衡,我在国外拿的是高薪,这个高薪是终身的,我去世之后,退休金将由我太太继续享用,从经济的这个角度说,我不知道“亏”了多少;但我认了。因为我的人生价值在祖国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,这个国家就是我的国家,我做的任何一件事,都与她息息相关。
我曾有机会获得英国和美国国籍,但最后放弃了,为什么?因为午夜梦回时,一个问题时常萦绕心间:为什么我还在英国?为什么不回去?我现在才不去想“为什么我在中国呢”这个问题,回来的时间越长,就觉得祖国的吸引力越大。
记者:我们一直在强调“建设世界一流大学”,你认为真正的世界一流大学,最值得我们去把握的核心是什么?
卢天。涸绞且涣鞔笱,越崇尚学术无上的自由,就像我这个名字所隐含的那样,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,不因为时局的变换改变自己的操守,不因社会风气的流变更迭办学理念,不因世俗的左右改变运行轨迹。
中国要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,也必须要有世界一流的大学。要建设“世界一流大学”,就要:1.认准自己的办学理念和价值追求,把握世界潮流,建设互相交融、综合优势明显的学科体系;2.不追求校舍和人数,提供崇尚真理、讲求科学的宽松学术氛围,提供一流的教学和研究设施,汇聚卓越的人才和来自各地的自由思想者;3.营造多姿多彩并富有个性的大学文化,鼓励不同学术见解、不同学术流派的研究,推动世界各国文化的交流;4.注重对学生思想、品质的关心和培养,培养学生具有独立思考能力、清晰的头脑、想象力和创造力等个人成功所必备的品质;5.明确大学是非赢利性教育机构,倡导独立、完整的大学精神,不以赚钱为目的;6.服务于社会并不断调整自身以回应社会不断变化的需求,不断提升学校的社会作用和影响力。有了大师级的人物,有了各领域的杰出人才,好的学生、好的项目也会随之而来,学校将走向良性运转的轨道,教育也将真正为国家、为民族的千秋大业服务。(作者:李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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